临清流

说人性

近年来，总是拒绝在网上看新闻。

不为别的，是为害怕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方阵里，看到人性的面目。诸如某某市长被自杀，诸如青春男孩割了同学多少刀，诸如什么人在人群中被凌辱，诸如什么富二代所欲为……这些染了红绿灰白的事例，有时会搅得我夜不能寐。然而我却又无奈的知道，我的心碎于事无补。我能捕捉到的，只有人性的残缺。

最近的一次心碎是一个电视节目。节目里有个单亲的妈妈。因当年被人强暴，为告倒对方，只得把腹中的孩子留下，作为证据。最后百般磨难，终于将流氓送进监牢。而她的女儿却在腹中一天天长大。为了摆脱镇上人们的流言蜚语，她又诸般忍痛给女儿找所谓的亲生父母。正当此时，那个流氓居然出狱，又来要挟，女儿得知真相，而母亲也在阻止流氓骚扰女儿的过程中，命丧车轮……

多么地让人心碎！

我无数次地想象着这个刚强倔强的女人，如何面对万难将坏人绳之以法，那样的屈辱心情，不仅仅只在那一刻啊，还要因为法律的所谓程序被无数次地重复，还要忍受众人薄凉的眼神，还要忍受那个痛苦的果子在身体里慢慢长大。结果呢，坏人是坐牢了，可是坐牢的仅仅是流氓吗？她比他做着更痛苦的监牢啊。

因为善良，终于把孩子生下了，可是为什么众人的温暖没有到来，反而是非议的舆论渐渐席卷到那个无辜的孩子，让她痛割母爱，为孩子找父母。寒霜不仅如此，流氓又来要挟……

这个女人的活路在哪里啊？

她被谁逼死了？

仅仅是流氓吗？

难道没有法律的无力吗？她完全可以不生下孩子，却因为流氓有后台，为取证只能如此；而法律，对流氓的制裁是多么的有限，无辜者的创痛却是无限的。

难道仅仅只是这些了吗？

不，我分明看到了还有世人的一双双冷眼，如针尖，如麦芒，狠狠地刺向母女俩。一个母亲可以倾尽所有为孩子筑起爱的堡垒，可那一双手，怎么挥舞，也无法阻挡来自人群的密集利箭啊。

这些痛，这些苦，无孔不入地将她们的生活笼上厚厚阴霾，遮天避日。

我想到了鲁迅曾写过的类似的文章，一个被强暴的女孩子在洗澡的时候，每个人都拒绝了她的肥皂……那拒绝的不仅仅是肥皂啊，是女孩子想融入集体的心啊！

可是，以后还有可能吗？

如鲁迅所说，她不仅仅是被坏人害死的，还有那些民众们啊。一个母亲历尽万难地去告倒坏人，历经万难的去照顾自己的孩子，结局却还还是被流氓席卷，被人群吞没！

那些所有的努力啊，还有价值吗？

我不知道拿什么借口去点亮人生的信仰，难道仅仅是告诉自己，妥协吧，你斗不过的！就算斗得过坏人，你斗不过人性；就算你斗得过今日，斗不过明日……

那个深夜，我心痛得失去了所有的语言。

确切地说，我的心痛是因为深深觉得，这样的真实是必然而不是偶然，因为对人性的洞悉。

还记得一部忧伤的电影《西西里的美丽传说》，对它的喜欢恰恰也是因为导演对人性的捕捉。美丽的女人，众人望而不得。而当丈夫为国殉难，身后再无凭依，加上物质的压迫，男人们的欲望此时就如出笼的困兽，排山倒海地逼向女人。于是，女人沦落了。

没有男人觉得那是欺凌，而觉得是大好的机会；没有女人觉得她的无辜，而只觉得是祸水。脱离了男人保护的女人，仿佛就是掉进了狼圈里。

我因此深深地感觉到：人性若脱离了有形或无形的藩篱，或者面对触手可及的诱惑，将是多么的丑陋。

也曾给孩子们读过美丽的童话，深深记得其中一个。

一只狼来到了一群狐狸中。狼抓其中的一只时，其他狐狸们抓紧时间逃跑，只要不抓到自己家的就行。就这样，狼一天抓一个，两个月后，所有的狐狸都被狼吃了。

记得读完故事，我的心如此沉重。我除了对孩子说：危险的时候要大家齐心协力，要想办法，不能坐以待毙。可是，说了这些，我依然很悲伤。我知道让我沉重的，是人性的真实。

真实的人性却就象这样，贪图自己一时的安稳，而不顾及他人和以后。就象我们在街上看见的一幕幕，歹徒之所以猖狂，恰恰是熟知了人性的自私——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。却不会去想，今日能对他如此，明日就能对你下手。

年纪越长，越加佩服鲁迅的深度。他对中国国民性的解剖是多么的入木三分啊，这样的国民弱点不仅仅只在他当时，或许现在更是越演越烈了呢？我害怕面对这些真实，却也如此迷恋，象是惊着心，看着对面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，害怕，却又不能不看。

但我也因此知道，鲁迅存在的价值决非等闲可比。浮于人性表面的泡沫毫无意义，深入民心的唤醒才是真的需要。如此，人类的进步和民族的文明才有可能。我相信，这才是文学艺术的终极使命。

2012-8-12